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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 Vol. 44 >Issue 8: 1475 - 1486

DOI: https://doi.org/10.13284/j.cnki.rddl.20230606

媒介地理

带你回故乡：食物唤醒了“地方”的记忆？——基于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的分析

  • 刘瑞宽 , 1, 2 ,
  • 李同昇 , 1, 2 ,
  • 常芳 3 ,
  • 李九全 3 ,
  • 陆媛媛 1
展开
  • 1. 西北大学 城市与环境学院, 西安 710127
  • 2. 西北大学 陕西省情研究院, 西安 710127
  • 3. 西安外国语大学 旅游学院·人文地理研究所, 西安 710128
李同昇（1960—），男，陕西岐山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人文地理与区域发展，（E-mail）。

刘瑞宽（1996—），女，河南浚县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地理与区域发展，（E-mail）；

收稿日期: 2023-08-07

  修回日期: 2023-09-15

  网络出版日期: 2024-07-30

基金资助

西北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CX2024177)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23XJCZH013)

收起

Take You Back to Hometown: Does Food Awaken Memories of "Place"? — Analysis Based on Disembedding Mechanism and Media Geography

  • Ruikuan Liu , 1, 2 ,
  • Tongsheng Li , 1, 2 ,
  • Fang Chang 3 ,
  • Jiuquan Li 3 ,
  • Yuanyuan Lu 1
Expand
  • 1. College of Urban and Environmental Sciences,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 2. Shaanxi Provincial Research Institute,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127, China
  • 3. School of Tourism & Research Institute of Human Geography, Xi'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Xi'an 710128, China

Received date: 2023-08-07

  Revised date: 2023-09-15

  Online published: 2024-07-30

Fold

摘要

地方记忆和情感研究是人文地理学的经典话题，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催生了新媒体社交平台，构建出与实体空间不同的虚拟空间，为地方记忆和情感寄托提供新的载体。文章基于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相关理论，以《舌尖上的中国》纪录片为研究对象，结合自然语言处理和社会网络分析方法，量化字幕、弹幕和评论数据，探析“数实融合”背景下地方记忆被唤醒的过程。结果表明：1）字幕的主题词包括故乡、食物、味道、生活等，弹幕和评论中的核心节点包括食物、故乡、味道等，与其他节点共同构建语义网络；2）纪录片通过数字媒介平台唤醒观众的地方情感记忆，建构了承载饮食实践和地方归属感的社会文化空间；3）数字媒介为观众提供了新的互动平台，消解了实体空间对交流方式的地域限制，实现身体缺场和精神在场的共存，缩短了人与故乡的情感距离。

关键词： 食物; 地方; 故乡; 数字媒介; 脱域机制; 媒介地理学; 《舌尖上的中国》

本文引用格式

刘瑞宽 , 李同昇 , 常芳 , 李九全 , 陆媛媛 . 带你回故乡：食物唤醒了“地方”的记忆？——基于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的分析[J]. 热带地理, 2024 , 44(8) : 1475 -1486 . DOI: 10.13284/j.cnki.rddl.20230606

Abstract

Place memory and emotions are popular topics in human geography.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has promoted new social media platforms, built virtual spaces that differ from physical spaces, and provided new carriers for place memory and emotional sustenance. In this study, subtitle, bullet-screen, and comment data were quantified on the basis of disembedding theory and media geography combined with the 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 method to explore the process of local memory awakening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digital-reality fusion," taking the documentary "A Bite of China" as the study case. The following results were obtained: 1) The theme words of the subtitles included hometown, food, taste, and life. In the bullet-screen and comment data, the words "food" and "hometown" were the core nodes that built the semantic network together with other theme words. Food has become a representative of local culture, not only as a focus of local economic development but also as a window to regional culture, and is capable of awakening people's deepest memories of their hometowns. Food reflects the good wishes and life expectations of people, with the memory of the taste of their hometown having become a symbol of this attachment and the nostalgia touching the hearts of travelers. 2) The documentary awakens social memories, shapes places in modern society, and constructs a sociocultural space that carries food culture and daily practices. From the data visualization results, it could be seen that the audience as a whole showed positive emotions, the immediacy of bullet-screen was more likely to stimulate positive emotions than comments, the semantic network of bullet-screen was denser, and the audience was more inclined to comprehensively evaluate the overall level of the video in comments. Modern media technology breaks through the limitations of physical space, bringing the experience of virtual space to the audience and allowing them to instantly express their emotions and feelings while watching the video, thereby realizing the generation of emotional ties and social relations across time and space. Mediated communication has become a habitual practice in modern society, providing channels through which audience members can exchange information and ideas and express their emotions daily, thereby shortening the mental cognitive distance of people and having the same authenticity as unmediated communication and interactions. 3) Digital media provides a new interactive platform for the audience, dissolves the geographical limitations of traditional communication, and realizes dialogue between virtual and physical spaces. It also reconstruct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 and places and shortens the emotional distance between people and hometowns while providing information for daily life practices. Digital media has reconfigur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eople and places in society through new media technology, creating a new type of physical space connection; namely, virtual space. In addition to local activities, the virtual space provides a new place for people to communicate and interact with one another. Although it is also a place that carries people's emotions, it enriches the audience's experience, thus contributing to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media's sense of place. This study expands the content of dietary geography and provides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references for the reconstruction of human-land relations in the digital information age.

Key words： food; place; hometown; digital media; disembedding mechanism; media geography; A Bite of China

在互联网信息时代背景下，媒体的传播速度突飞猛进，社会的媒介化现象凸显，对社会文化带来较为深刻的影响（袁艳，2016）。以文字、图片等为主的静态传播方式转换为可视化、形象化、生动化的vlog（视频）形式，通过声音、画面等方式唤醒人类的身体感知能力（Shusterman, 2012），带来巨大的网络流量效应。以官方网站为代表的大众媒体和以微信、微博、抖音、哔哩哔哩视频弹幕网站等为代表的新媒体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实践，引发地理学（蔡晓梅 等，2013）、新闻与传播学（袁艳，2006；高旭阳，2019）、社会学（张高洁，2019）等多领域的关注。尽管媒介化交流与互动发生在虚拟社区中，但与非媒介化的交流互动同样真实（施蒂格•夏瓦 等，2020），此处的媒介既是载体也是内容（袁艳，2019）。
信息技术促生新型的时间观和距离观，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在“数字化”状态下也日益虚拟化（尼古拉•尼葛洛庞帝 等，2017；孙健 等，2022），虚拟空间备受关注。尽管虚拟空间不等同于现实地理空间（刘瑜 等，2023），但同样为人和信息提供新的载体（高春东 等，2019），“虚拟空间”和“流空间”逐渐与实体空间共存（Lindell, 2016），社会文化交流突破时空局限，社会流动性增强。社会流动性增强不可避免地冲击地方文化和本土生活（曾国军，2022），地方文化逐渐消弭，助长无地方景观，人们难免产生疏离、失我等心理状态（杨亮 等，2023）。食物作为地方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地方特征和社会记忆，其能缩短他乡与故乡之间的情感距离，以帮助寻找“家”的归属感。在数字媒介的作用下，以多元方式对地方食物进行动态化、在地化、互动化甚至是符号化的建构，能塑造寄托情感的虚拟空间。食物景观在社会发展中的文化表征逐渐凸显（杨亮 等，2023），成为媒介研究关注的热点话题。为深入探究数字媒介作用下虚拟空间与实体空间的互动关系，明晰媒介对社会生活的影响，文章基于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对媒介作用下食物景观的文化表征和情感意义展开研究，将有助于延伸地方的概念内涵，拓展饮食地理学、媒介地理学的研究内容，为数字信息时代背景下人地关系重构提供理论参考和实证借鉴。

1 研究回顾

“食物”是人们日常生活的生理需要，凝聚了自然、经济和社会文化等要素（何金廖 等，2022）。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对食物的认知日益丰富，诸如“果腹”“民以食为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等，特定区域的人们拥有相似的饮食特性，食物成为地方文化的缩影和标签（Ellis et al., 2018）。同时，食物作为一种信物，在族群认同中发挥关键作用（彭兆荣，2013），对于移民而言，故乡食物是修复其内心孤独感和寄托乡愁的方式之一（王秦怡，2019）。地方是人类社会与文化记忆的载体，也关乎“家”的概念（Tuan, 1977），牵动着无数游子的思乡之心（战令琦，2018）。具有地方特色的食物被赋予景观功能和社会意义（蔡晓梅 等，2013），成为唤醒地方回忆的媒介景观（何瀚林 等，2014）。随着社会流动性的增强，在现代性和商业化的影响下，地方饮食文化受到外来冲击，地方餐厅的无地方性突出，地方内涵和意义也受影响，新的生活方式将地方性分解为碎片化的记忆和乡愁（杨亮 等，2023）。
由于物理距离和现实中地方性的消退，人们的身体在场感有所减弱。当前，互联网通过时空交织、虚实结合的方式，为不同群体跨地域交流提供了多种可能，虚拟社区作为新兴的互动平台，具有辐射范围广泛、理论内涵丰富、参与主体多元的特征，为用户提供了信息互换、情感互动交流的平台，“虚实结合”成为现今主流的社交方式（赵云泽 等，2015）。相关研究表明，媒体内容对地方形象具有塑造作用（蔡晓梅 等，2013），这种强有力的、沉浸式的媒介作用增强了观众的情感认同（于涓，2022）。近年来，有关食物的各类视频包括纪录片层出不穷，塑造了独特的地理符号。食物纪录片通过视觉、味觉、听觉多感官的刺激唤起人们味蕾记忆（战令琦，2018），在感召人们情怀的同时推动地方社会记忆的再生产（于雯静 等，2021），促使人与食物之间情愫的生成（战令琦，2018）。在社交媒体的作用下，饮食文化空间原有的社会文化意义被消解，并在此基础上重塑多元化的流动性空间（蔡晓梅 等，2013），这种基于社交媒体的双向互动行为构建了虚拟体验空间（朱竑 等，2020）。
电子媒介也对现实互动产生影响，如约书亚•梅罗维茨（2002）在《消失的地域》所言：以电视为代表的电子媒介引起社会场所与自然场所的分离。然而，媒介也会形塑地方，引起地方认同（王秦怡，2019）。在虚拟空间中，及时、针对、互动的意见表达方式引起学者关注，其中以媒体传播、话语（Zhang and Cassany, 2020）、信息技术（Wang et al., 2019）等为主。社交媒体提供的开放空间能突破实体空间和文化间性的限制，实现跨文化、跨空间交流，激发观众的情感表达，在虚拟空间中寻找故乡成为心理寄托的新方式（何瀚林 等，2014；陈俊彤 等，2021）。
综上，食物承载着地方记忆，牵动着乡愁情怀。国内外学者从地理学、社会学、传播学等领域关注食物的地方认同和饮食文化的发展（王秦怡，2019；何金廖 等，2022），通过地方文化景观差异划分饮食文化区（蔡晓梅 等，2011）。研究案例相对集中在实体餐厅和城市空间（杨亮 等，2023），研究内容涉及字幕分析、短视频的虚拟社区内容互动分析、拍摄技巧、中国美食文化等方面（战令琦，2018；朱竑 等，2020），一般多采用内容文本分析等传统方法。既往对食物、地方、媒介的研究众多且各有侧重，但在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的时代，食物景观通过数字媒介对地方记忆和情感的影响尚待深入探索，要厘清数字媒介对交流互动、情感表达和地方建构的作用，需将饱含情感的弹幕和评论数据同字幕相结合探讨。
鉴于此，本研究根据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相关理论，利用自然语言处理和社会网络分析法，将纪录片的字幕、弹幕和评论数据相结合，聚焦于信息技术发展迅速的社会背景，探讨媒介作用下的食物如何让人们产生地方共鸣？基于媒介空间的互动交流对人们的情感距离有何影响？食物如何通过媒介空间重构地方？以期丰富现阶段人文地理学在数字信息技术影响下“食物―媒介―地方”研究，为现代社会打破地域界限，由“身体缺场”转化为“精神在场”，缩短情感距离并实现地方重构的相关研究提供理论借鉴和实践依据。

2 理论假设和分析框架

2.1　理论假设

脱域机制由英国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提出，也称为“脱离机制”，指社会关系从彼此互动的地域性关联中脱离出来并且扩展到更为广域的社会环境中。与“时空分离”“知识的反思性运用”共同构成现代性的极度推动力（安东尼•吉登斯，2000）。吉登斯将“脱域”视作一种生产机制，用于分析现代时空转换过程中社会关系的重构。脱域机制包括象征标志和专家系统2种，其中，象征标志指互相交流的媒介，该媒介能在不考虑时空界限的情况下传递信息。在信息技术促生的拟态环境中，空间、地域的界限日益模糊，由时空伸延和分离造成的“虚化”和“缺场”引发脱域。然而，在现代社会中，数字媒介的介入为信息传播的瞬时化和信息共享的无界化提供了动力机制，使跨越时空的交流成为现实，信息技术在不断消解虚拟与现实之间矛盾感的同时，也跨越更为广阔的时空距离重新组织社会关系。
受文化转向和空间转向的影响，地理学与传播学趋向融合，媒介地理学应运而生并受到广泛关注（梁璐 等，2022）。Adams作为媒介地理学的代表人物，认为地方和空间是地理学的核心概念，媒介包括书信等媒介内容、电视报纸等实体传播机构以及网络（Adams, 2010）。媒介作为一种基础型、后勤型和元素型的设施（Durham, 2016），承载着空间的功能。媒介尤其是互联网背景下的新媒体成为连接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桥梁，改变了“人-地-物”的连接方式，在媒介的作用下，空间具有流动性且充满活力。空间不再只是物质容器，而是作为产品被生产出来，其中的社会关系打破传统的时空局限得以重构（王维涛 等，2022）。因而，亟需在媒介作用下重新审视空间和地方。段义孚（2018）认为：地方自身固有的属性（地方性）和其承载的经验感受影响人们对该地方的依附感，也可以称为“恋地情结”。作为媒介地理学的核心概念，地方不是静止的，而是动态的，是人流、物流、信息流的载体（邵培仁，2010），成为相互联系、相互依存世界中的纽带。数字媒介的介入将虚拟世界视为一个由技术、社会以及文化实践建构的社会空间，在造成时空分离的同时，增添了一个崭新的参与建构故乡记忆的空间，也有助于增进共同生活空间中人们之间的情感联系（戴维·莫利 等，2001）。
综上，本研究提出以下理论假设：1）数字媒介的介入可打破传统的时空局限，使“身体缺场”与“精神在场”共存；2）数字媒介缩短人们与故乡的情感距离，实现跨越实体空间和虚拟空间的交流互动；3）数字媒介唤醒人们的故乡记忆，引发地方共鸣，人地关系得以重构。

2.2　分析框架

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数字媒介使人们的交流互动不再受限于时空和由分离带来的“虚化”与“缺场”，而是为人们提供了更为便捷的交流互动、情感输入和输出方式，能使社会交往和社会关系实现虚拟空间和实体空间的跨越并得以重构。数字媒介的兴起打破了地方文化的传播障碍，激活虚拟空间的同时重塑了多元立体且富有情感的流动性空间，联结了人与故乡。而食物不仅具有果腹等满足生理需求的功能，还承载着社会文化和地方情感。纪录片中的食物作为一种表征故乡的景观，成为人和故乡沟通的桥梁。食物饱含悠远绵长的情愫，带有故乡特色的食物唤醒了人们对地域性社群身份的情感认知。与此同时，人们对故乡的地域文化、饮食文化、地方环境的认同产生的情感距离，随着人们离开故乡的时间长短而扩大或缩短，数字媒介为人们提供了虚拟空间中的故乡体验，因而媒介的介入在一定程度上缩短这种情感距离。
地方记忆在数字媒介的作用下实现了空间转移，以拼贴的方式再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实现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的更新，地方意义在此过程中突破传统局限得以重构。毋庸置疑，这并非是地方感的消解，而是用户在互动中由模糊到建构的一个过程。数字媒介将原有的物理空间分解后，将其形塑为承载多元文化和情感的空间，在媒介构建的虚拟空间中，通过社交媒体平台，博主与观众、观众与观众之间的跨时空、跨地域的双向互动形成情感联结模式，产生地方共鸣，将故乡想象化、美化、神圣化，重构地方社会文化的意义。
在实体空间中的人们受时空距离限制，诸多交流活动无法开展。然而随着地方和空间转向媒介的地方和空间，人们可以突破时空界限，通过媒介完成互动交流等行为，重新组织社会关系，实现“精神在场”，从而寄托乡愁等情感。基于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理论，分析食物在虚拟空间中的社会文化表征，以及数字媒介带来的新媒体通过何种方式影响人们的社会关系和情感，可为解析新媒体参与人们日常生活、影响人对地方的感知依恋提供理论依据。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分析框架

Fig.1 Analysis framework

3 数据与方法

3.1　研究对象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以视频画面向观众展示了中国日常的饮食习惯演变、在饮食中积累的经验、具有地方差异的饮食习惯和悠久的饮食文化，通过饮食文化展示中国人与食物的关系。《舌尖上的中国》以不同地方的特色饮食作为素材，从侧面透视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和饮食习俗以及绵远流长的家常情怀。在展示食物的同时传递了地方情感，为观众的视觉和精神带来双重享受，其已在央视、爱奇艺、哔哩哔哩等多个平台播放。
哔哩哔哩视频弹幕网站（Bilibili，简称B站）是中国年轻世代高度聚集的文化社区和视频网站，建立了以视频为主体的内容生产空间，以及依附其庞大粉丝数量，在流媒体时代中成长为内容营销的新场所。B站为观众提供了虚拟在场交互的开放场域，营造了一个及时参与、共建共享的网络社区，观众可通过弹幕和评论的方式参与视频互动、发表意见、抒发情感。B站以其较强的人际和网络传播能力，在内容生产方式、弹幕文化和虚拟网络社区价值等方面具有突出优势，这也成为B站的重要文化属性和标签。因此，选取B站《舌尖上的中国》三季共22集视频作为研究对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3.2　数据来源

本研究数据包括字幕、弹幕和评论。通过Python将《舌尖上的中国》音频转换为文本即字幕数据；从网页下载弹幕数据并将其解析为视频时间、弹幕内容、发送弹幕时间共3个字段；通过Python爬取评论数据，共有ID、发表评论时间、评论内容、点赞量、评论级别5个字段，选取一级评论作为本研究数据，获取时间截至2023-09-01。团队成员逐字校对字幕文本数据，并对弹幕和评论数据进行清洗，剔除与研究无关的文本、符号等数据，共获取字幕约14万字，有效弹幕125 617条和有效评论18 694条。

3.3　研究方法

自然语言处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 NLP）作为一个跨学科领域，主要关注计算机与人类语言之间的交互，常用于分析文本、舆情和情感等。相较传统文本分析方法，自然语言处理能更充分科学地挖掘语义关系，具有高效性、准确性、多维度的特征（Hou et al., 2019），已被广泛应用于旅游学、新闻传播学、管理学等。因此，本研究借助自然语言处理进行数据分析。
词云图作为一种以图形呈现文本数据的方式，能够直观地表达词汇在文本中的出现频次，以不同颜色和大小表示词汇的相对重要性。本研究借助Jieba库进行分词、去除停用词、合并同义词之后进行高频词统计，通过WordCloud库绘制词云图，突出显示文本中的核心词汇，清晰的表达字幕数据中的高频词汇。情感分析是识别文本数据中情感变化、整体态度的一种高效便捷的方式（杨立公 等，2013），SnowNLP包可有效实现文本数据的情感判断，包括积极、中性、消极3种情感态度。目前已被应用在处理弹幕文本情感（白健 等，2022）、电子商务、新闻时事、舆情审查等方面（Liu et al., 2020）。本研究采用该方法实现对弹幕和评论数据的情感差异分析。社会网络分析作为一种语义网络分析的常用方法，基于节点和边构成的网络平均度、平均路径长度等指标来量化分析网络结构以及网络质量（Alhajj and Rokne, 2014）。本研究借助社会网络分析方法探究弹幕和评论数据的语义网络差异。

4 结果分析

4.1　可视化分析

字幕与视频中人物的语言、表情和动作同步显示，内容与视频剧情相吻合，有助于观众更好地理解视频内容和情感（卢会会，2011）。主题词的统计分析对探究文本语境逻辑具有重要意义。字幕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是食物、味道、传统、家、食材、生活、美食、时间、故乡等（图2）。
图2 字幕词云图

Fig.2 Word cloud of subtitile

弹幕是一种新型的视频评论方式，指视频中直接显示在视频界面上的即时评论，具有及时性、交互性和实时性（Zhang and Cassany, 2020），代表观众最原始、最迫切、最及时的想法。评论是观众针对视频的整体感知做出的评价，相较弹幕，更偏向理性。调用SnowNLP子包计算每条弹幕和一级评论的情感得分，其中＞0.5为积极情绪，＝0.5为中性情绪，＜0.5为消极情绪。由情感得分可知，多数弹幕为积极情感，总体情感平均分为0.69，其中，积极情感占72%，中性情感占2%，消极情感占26%；一级评论情感平均分为0.56，其中，积极情感占56%，中性情感占2%，消极情感占42%。由此可知，观众在观看纪录片时产生的情绪多为积极的，弹幕相较评论更容易激发人们的积极情感表达。
为进一步探究视频与弹幕、评论之间的关系，根据主题将22集视频划分为3种类型，分别是食物与生活、食物与地方、食物与情感。根据所获数据的关键词特征，将弹幕和评论数据划分为4种类型（表1），并进行交互分析。从图3可看出，弹幕和评论都激发了观众对视频制作、食物记忆、情感表达和地方共鸣的讨论，在弹幕区，“食物与地方”主题的视频更能激发观众的情感表达，产生地方共鸣，观众通过对熟悉的地名、口音等产生的亲切感等即时抒发情感，这恰好是弹幕的特征之一，如：“哇这一段看着真的好亲切 我就是陕西人”（弹幕）。在评论区，“食物与生活”主题的视频评论较多，且观众热衷于讨论视频制作，并以综合的方式对三季纪录片的画面、音乐、文案等内容做出整体判断，如：“第一季是美食里穿插人文情怀，第三季是人文情怀里穿插美食”（评论）。
表1 弹幕和评论类型及分类依据

Table 1 Types and classification rules of bullet-screen and comments

数据类型 分类依据
视频制作 画面、BGM、旁白、字幕、多谢款待等表达与纪录片制作相关的词句
食物情怀 好好吃、口味、好饿、食物名称、家乡的菜等表达与食物相关的词句
情感表达 喜欢、泪目了、感同身受、岁月静好、童年等表达与情绪相关的词句
地方共鸣 各大城市名字、口音亲切、自豪、刻进DNA了等表达地方认同的词句
图3 视频与弹幕（a）、评论（b）之间的联系

Fig.3 The connection between video and bullet-screen(a) and comments(b)

使用Networkx包分析弹幕和评论数据的关系网络，选取权重排名前150的主题词作为分析对象，将所得结果导入Gephi进行语义网络分析。从结果可知，弹幕150个节点共有3 695条边，语义网络平均度为49.267，网络直径为2，图密度为0.331，平均聚类系数为0.649，模块化为0.173，平均路径长度为1.669；评论150个节点共有3 056条边，语义网络平均度为40.747，网络直径为3，图密度为0.273，模块化为0.211，平均聚类系数为0.661，平均路径长度为1.728。这表明评论数据的语义网络平均度、图密度小于弹幕数据，弹幕数据的平均路径长度小于评论数据，弹幕数据的语义网络节点连接度更大。由图4可知，在弹幕和评论数据中，节点具有相似性，均以食物、舌尖、纪录片、情感、地方、家人为核心节点；在弹幕中，核心节点与视频、味道、传统、童年、故乡、泪水、生活、记忆等词共同构建网络关系；在评论中，核心节点与味道、故乡、童年、传统、高端、生活、方式、记忆等词共同构建语义网络。
图4 弹幕（a）和评论（b）语义网络关系

Fig.4 Semantic network relationship of bullet-screen(a) and comments(b)

4.2　数字媒介与食物景观的关系分析

4.2.1　食物景观：表征故乡

现今，食物除了满足人们基本的生理需求外，也承载着社会文化、经济、物质、环境意义等，被赋予了重要的社会属性。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食物逐渐被贴上地方文化的标签。如字幕中提到：“这个本土食物在过去是陕北人最家常的主食”“故乡，就是这种让她魂牵梦系的泡菜的味道”“等宁宁长大，可能不会记得年糕的做法，但那种柔韧筋道的口感，承载着家庭的味道，也许会留在宁宁一生的记忆里”（字幕）。不同的地域自然环境、社会文化等作用于物产，食物的地方性由此而生，故有“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之说（史艳荣 等，2022）。“我们家/我们那”就是最好吃的菜！这种从小奠定的对于自己故乡的自豪感和对食物的认可，正是对我们这广袤土地的认可啊，呼唤你回去的，固然有亲情、爱情、金钱各种方面，但双脚踏上故乡的土地的一瞬间，最先映上你心帘的，必定是只属于你的、令你归心似箭的、那一抹舌尖上的中国”（评论）。独特的饮食文化塑造了地方风味，成为人地关系连接的重要纽带，也构成相应的社会网络（彭兆荣 等，2011；王灵恩 等，2017），使之产生地方认同感和地方依恋，有观众表示“说的太好了！家乡的味道永远令人魂牵梦萦，在外地上学就馋家乡那口吃的，是味蕾牵起的对家乡的热爱”（评论）。食物展示了不同地方的风俗习惯和不同家庭老百姓的生活，这也是最能引起大家共鸣的，所以这不仅仅是味觉上的酸甜苦辣咸，更是人生的百般滋味。如观众评论：“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经历了太多的苦痛和喜悦，中国人总会将苦涩藏在心里，而把幸福变成食物，呈现在四季的餐桌之上”（评论）。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地方让部分人产生很强烈的归属感，一些地方特色也成为某种文化的象征与代表。
故乡和家是人们产生地方依恋的主要地域，给人一种温暖、安全、熟悉、美好的感觉，对故乡和家的依恋是人类永恒的心理情结（邵培仁，2022）。美食纪录片的制作过程勾连观众期望的烟火气息，从听觉、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对食物进行品鉴，全方位、多角度的介绍让观众进入想象空间，刺激观众对特色食物及其目的地的向往。即使数字媒介引发了脱域现象，人们依然可以通过观看食物相关视频，怀念地方特色味道，食物通过媒介的传播为人们提供了身体和心灵的慰藉，使乡愁得以寄托。

4.2.2　互动交流：激发情感

由图3、4可看出，22集视频以食物为主线，串联起生活、地方和情感。视频采用不同的语言和镜头艺术，将观众带入虚拟的数字空间中，视频的内容、音乐、场景画面更容易激发即时性的情感表达，唤醒地方记忆。观众对视频本身制作水平进行评价的同时更多关注情绪的表达，如：“这些乡根美食文化，又引发多少人的乡愁~”（评论）“其实舌尖上的中国系列吸引人的不只是美食，还有美食背后的故事，承载的故乡的记忆”（评论）；如视频画面播放到“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观众表示“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弹幕）；观众亦通过“感谢馈赠，多谢款待！”（弹幕）之类的弹幕与视频同步共鸣。在媒介的作用下，人们通过观看视频中地方食物的片段联想到故乡，引发观众在虚拟空间产生地方共鸣。当视频展示当地方言时，观众表示：“这方言听的真的太亲切了”（弹幕）。
受众在媒介作用的数字空间感受到人间烟火，从而构建互动机制以共享记忆，人们的情感链条由此得到加强，“我们看的不是美食，是故事。我们依恋的不是味道，是回忆。民以食为天，而食只为良人”（评论）。纪录片从多元要素勾起观众的乡愁情结，唤起其童年回忆，如观众提到“这可是属于湖北人的家的味道”（弹幕）。除了美食本身以外，目的地城市历史、食物和城市关系、美食的来源历史均是构成地方美食文化的核心要素，提高了视频中地方的真实性、可接触性，“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念旧、勤俭、坚忍等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让我们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滋味，哪一种是情怀”（评论）。这种行为是在信任感建立的基础上产生的，更加具有真实性和可信度（Sokolova and Kefi, 2020），促生并维系了观众的情感纽带。

4.2.3　数字媒介：重构地方

数字媒介打破了物质的空间和社会场景之间的固有关系（邵培仁，2022）。新的空间被数字媒介所创造，媒介呈现和塑造的空间充满了地理的隐喻，新的交流互动方式也随之形成，归属感和隔离感不断地形成与消除。在新技术塑造的数字文化空间中，无地方特性的图像地理和虚拟地理应运而生（戴维•莫利 等，2001）。地方是人们情感记忆的寄托地和文化传播之地，催生了恋地情结；地方在数字媒介的作用下跨越了时空局限，产生更多元丰富的地方情感。受信息技术的冲击，传统地理格局在新的媒介场域中被重构，由此产生的数字孪生空间也为人们的切身体验、社会关系以及情感维系提供了平台。媒介的特质及其自身形成的空间也成为第三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基于语言、文字、图像或者声音的媒介表现样式，可以构筑起彼此不同的空间文本，让人们获得各种各样的空间体验，“中国人善于用食物来缩短他乡与故乡的距离”（评论）“走到哪里，能记得家乡的味道，就是有个根把自己拴住”（评论）。这评论表明食物在数字媒介的作用下成为连接人地关系的重要桥梁。食物作为纪录片的核心，将观众、博主、网络社区平台联系起来，勾起地方认知和感知（Sims, 2009），在此情境中，观众以弹幕或评论的方式表达对故乡的思念，如“在国外最想念的就是那一口家乡的味道”（评论）“是联系着我们感情的家乡味道啊~”（弹幕）。
流动性和差异性成为媒介地理学中不可忽视的特质。文化背景、社会差别、文本与话语、景观的隐喻与阐释等，加上媒介的中间作用，逐渐模糊国界、族界乃至地理空间的边界。因此，媒介的发展正在改变传统意义上的地理，并为我们建构一个全新的地理空间（邵培仁 等，2006）。“每次看舌尖上的中国就会有满满的幸福感，在孤独的时候也有家的感觉，真奇怪，仿佛食物能拉近中国人的距离，在美食面前中国人仿佛没有了分歧和隔阂”（评论，2020-08-14），这也充分证明在媒介的作用下时空距离被压缩，地域限制被消解，为观众在虚拟空间中创造了寄托情感的地方。媒介增强空间要素的流动性，塑造了新的时间观念和空间观念（邵培仁，2022），尽管物质空间距离并没有发生实质性变化，但在集体读图时代，传播者和接受者之间的心理距离不再受限（张景云，2009），地方不会再因物质距离而显得遥远和陌生，“看这个纪录片，想到了好多家乡的味道”（弹幕）。
本研究发现，食物成为一种被赋予多种社会文化意义的景观，唤醒了地方“记忆”，激发了人们的地方认同感。数字媒介重构了具有故乡标识意义的记忆空间，这类记忆空间所特有的自然和文化景观，可以触发并延续那些可能被个体淡忘的集体文化记忆。在数字媒介构建的空间中，传统的社会交往互动方式打破时间和地域限制，场景、地点、地域的意义不再受制于物理距离，从而实现实体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对话。虚拟空间中的社交缩短了人们的情感距离，人们可以通过数字媒介重新建构出一个富含故乡情感的地方，并产生情感共鸣，形成媒介地方感。媒介中的地方更像是一种符号，浓缩了多种文化和社会意涵，影响和改变人们的感觉和体验，并利用地方符号创造种种想象的地理景观。

5 结论与讨论

5.1　结论

基于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理论，选取《舌尖上的中国》字幕、弹幕和评论数据展开研究，得出以下结论：
1）食物景观作为一种文化载体，表征了故乡。通过分析字幕中的高频词汇、弹幕和评论语义网络，发现食物、故乡、味道、传统等词汇出现频率较高且构成语义网络的核心节点。食物成为地方文化的代表之一，不仅成为地方经济发展的着眼点，也是区域文化的窗口，能唤醒人们内心深处对故乡的记忆。食物在当今社会中不断地符号化，被赋予更多的地方特色文化，除了满足生理需求，也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人们精神文化的需求，蕴含着人们对生活的美好祝福和期盼；记忆中儿时的味道俨然成为故乡的象征，这份留恋和怀念牵动着游子的心。
2）基于新媒体平台的互动交流激发了受众的地方情感。可视化结果显示，观众整体上表现出更多的积极情感。与评论相比，弹幕的即时性更易激发观众的积极情感；而在评论中，观众更倾向于综合评价视频整体水平。现代媒介技术突破了实体空间的限制，为观众带来虚拟空间的体验，人们在观看视频的同时即时表达情绪，抒发情感，实现了跨时空的情感联系与社会关系的生成。媒介化交流已成为现今社会的惯习之一，为受众的日常信息、思想交流和情感表达交换提供了渠道，缩短了人们心理认知距离，与非媒介化的交流互动具有同样的真实性。
3）数字媒介缩短了观众的情感距离，引发地方共鸣并重构地方意义。数字媒介通过新媒体重构社会中的人地关系，创造了一种新型实体空间连接的方式即虚拟空间。通过视频与弹幕和评论的流量关系发现，弹幕和评论在一定程度上缩短观众之间的情感距离，引起地方共鸣。除了在地的活动外，虚拟空间为人们交流互动提供新的场所，同样是承载人们情感的地方，并能使受众的体验更为丰富，进而促生媒介地方感。地方与媒介交融发展，地方促成了媒介的传播性质，而媒介也增强了地方的流动性。在媒介的影响下，地方的意义被重新建构，浓缩了多种文化和社会意涵，并与媒介共同创造更多的媒介景观。

5.2　讨论

食物在社会发展中的文化表征逐渐凸显，承载着代代相传的厚重文化和故乡情怀。在时空压缩背景下，媒介受众通过虚拟在场实现从脱域的环境中建构社会记忆空间，唤醒地方记忆。既往研究认为食物与地方文化密不可分（蔡晓梅 等，2011；彭兆荣，2013；Ellis et al., 2018），亦或是认为食物具有族群认同、景观功能和社会意义（何瀚林 等，2014），对于媒体中食物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地方社会记忆的再生产和饮食空间的重塑（蔡晓梅 等，2013；于雯静 等，2021）等，较少关注观众与视频互动过程及其情感变化的探讨。本研究聚焦“食物-媒介-地方”关系，关注到食物作为文化载体能激发观众的情感表达和地方共鸣，深化和拓展了以往关于食物景观的研究。同时，本研究以脱域机制和媒介地理作为理论基础，结合字幕、弹幕和评论数据，通过自然语言处理和社会网络分析方法，着眼于观众在视频情境下的互动交流，以及媒介作用下的虚拟在场和地方重构，丰富了媒介和地方相关研究。
本研究对实践也具有一定启示作用。由于媒介、食物和地方之间存在相互关系，在实践中，可通过强化地方特色食物的形象来增强社会文化空间的地方性；也可基于媒介的流量效应，打造具有地方特色的食物品牌，构建良好的地方形象，塑造更具地方情怀的故乡。未来可结合多种类型的媒体视频，继续追踪不同类型的食物视频对地方形象的建构，进一步探讨不同类型视频对观众情绪变化的影响和媒介地方感的形成机制。

脚注

刘瑞宽：负责整体研究框架构建、数据采集、实证分析和论文撰写和修改；

李同昇：完善整体研究框架、提供基金支持，参与论文修改；

常 芳：指导研究过程，参与论文修改；

李九全：明确论文研究思路和研究意义，提出修改意见；

陆媛媛：参与数据采集和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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