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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 Vol. 44 >Issue 12: 2214 - 2223

DOI: https://doi.org/10.13284/j.cnki.rddl.20240058

“比较视野下长三角城市群、粤港澳大湾区的区域发展与治理创新”专刊

路径依赖、锁定与突破：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路径与演化机制探究——以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为例

  • 徐菊芬 , 1, 2 ,
  • 杨雅涵 1
展开
  • 1. 南京大学 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南京 210093
  • 2. 南京大学 终身教育学院，南京 210093

徐菊芬（1982—），女，江苏苏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城镇化与城乡发展机制，（E-mail）。

收稿日期: 2024-01-29

  修回日期: 2024-04-27

  网络出版日期: 2024-12-11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移动互联网时代城乡接合部空间重构的特征、机制与规划应对研究”(52378059)

江苏省自然资源科技计划项目“乡村振兴背景下特色产业集群发展路径研究——以扬州市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为例”(2021012)

收起

Path Dependence, Lock-in, and Breakthrough: An Exploration of the Evolutionary Path and Evolutionary Mechanisms of Agricultural Industry Clusters: A Case Study of the Flower and Plant Industry Cluster of Jiangdu District in Yangzhou City, Jiangsu Province

  • Jufen Xu , 1, 2 ,
  • Yahan Yang 1
Expand
  • 1.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Urban Planning,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 2. School of Lifelong Education,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Received date: 2024-01-29

  Revised date: 2024-04-27

  Online published: 2024-12-11

Fold

摘要

农业产业集群具有技术关联度偏低、政策依赖度较高的特征，在演化发展过程中更容易因路径依赖而陷入低效锁定。为探究其演化路径与机制，文章基于演化经济地理学的视角，结合实地调研与半结构访谈法，以扬州市江都区花木产业为例展开实证研究，剖析农业产业集群的路径形成、路径锁定与路径突破，总结产业集群动态演化的作用机制，结果表明：1）市场需求是农业产业集群演化的重要动力，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可以看作是在“市场供需匹配”基本原则下做出的“需求反馈―供给调整―需求再反馈”的循环过程；2）制度支持是农业产业集群演化的基本保障，新路径的创建过程需要创新制度的供给加以呵护，旧路径的调整也需要相应的政策来引导低效产业的退出和种植结构的转型；3）知识创新是农业产业集群演化的关键推力，无论是基于地缘关系的经验交流，还是更具创新水平的科学知识和专业技术的传播，以及移动互联网时代更加多元的知识网络构建，都极大地推动了产业集群的自我强化发展。

关键词： 农业产业集群; 路径依赖; 演化机制; 花木产业; 演化经济地理学; 江苏省

本文引用格式

徐菊芬 , 杨雅涵 . 路径依赖、锁定与突破：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路径与演化机制探究——以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为例[J]. 热带地理, 2024 , 44(12) : 2214 -2223 . DOI: 10.13284/j.cnki.rddl.20240058

Abstract

Owing to their low technological relevance and high dependence on policies, agricultural industry clusters are more likely to fall into inefficient locking-ins in the process of evolutionary development.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 geography,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formation of path dependence and the locking-in and breakthrough of agricultural industrial clusters, and summarizes the main characteristics of industrial clusters in the dynamic evolution process. First, the study examines the three major elements of market, technology and institution, and presents 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framework of agricultural industrial clusters from path selection, path reinforcement to path locking and path breakthrough. Second, it combines field research and semi-structured interviews to conduct qualitative research on the flower and plant industries in Jiangdu District, Yangzhou City. The evolution of this industry could be divided into four stages: industrial agglomeration in the initial period, cluster development in the expansion period, inefficient locking in the bottleneck period, and the creation of new paths in the transition period. Third, the research analyzes the evolutionary mechanisms of agricultural clusters. The results show that market demand is the fundamental driving force for the evolution of agricultural clusters, and the process could be regarded as a cycle of "demand feedback-supply adjustment-demand re-feedback" based on the basic principle of "market supply and demand matching." Furthermore, institutional support is a basic guarantee of the evolution of agricultural clusters. The creation of a new path requires innovative institutional supply, while adjusting the old path requires an appropriate policy to guide the exit of inefficient industries. Additionally, knowledge innovation is the key driving force for the evolution of agricultural clusters, including the exchange of experience based on geographical ties, the exchange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technology with greater professional depth,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ore diversified knowledge networks in the mobile-Internet era. They contributed significantly to the self-reinforcement of industrial clusters. Above all, it is identified that the life cycle of the industry cluster theory continues to have explanatory power for the evolution process and mechanism of agricultural industry clusters. The three interrelated elements of market demand, institutional support, and knowledge innovation promote cluster evolution. When it meets market demand and exhibits growth, support measures such as space guarantees, infrastructure, communication activities, and industry organization tend to follow the trend, and the cluster is pushed forward to deeper levels of the industrial chain and knowledge network. When there is a structural mismatch between market supply and demand, limited resources (including land, capital, policy, and manpower) may be gradually withdrawn and turned to industries with greater growth potential. If there are no new growth opportunities or market demands, industrial clusters are likely to enter the trap of inefficient development or even disintegration. When the new format of the industry meets market demand again, industrial metamorphosis will occur in the new knowledge network, which will also lead to a more accurate institutional supply and a breakthrough from the old path.

Key words： agricultural clusters; path dependence; evolutionary mechanisms; flower and plant industries; evolutionary economic geography; Jiangsu Province

党的十九大以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鼓励地方挖掘优势资源，支持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其中培育优势特色产业集群、提升优势农业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成为推动农业现代化发展的关键举措，近年来国家大力实施“数商兴农”，鼓励通过电子商务带动乡村产业振兴。与非农产业相比，农业产业具有较强的地方根植性，产业的网络创新迭代周期较长（张云逸 等，2010），普遍存在土地产出效率低、创新滞后等问题（李二玲，2020），有的产业先前经历过繁盛，但因路径依赖陷入低效发展状态，未能与市场需求变迁、技术创新相适应而形成新的稳态集群系统（陈嘉 等，2019）。那么，农业产业集群的路径依赖是如何形成的，其演变受哪些因素的驱动？当产业集群在原有路径陷入低效锁定，如何抓住当前数商兴农、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等政策红利，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将创新发展要素引入产业集群内部，推动集群向更加高阶、更具韧性的状态演进？这些都是当前农业产业集群发展面临的重要议题。本文以江苏省扬州市江都区的花木产业集群为例，解析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进而探究集群动态演化的作用机制，以期在理论层面构建分析框架，揭示产业集群路径形成、路径锁定与路径突破的演化过程，在实践层面为农业创新发展路径的探索、数商兴农政策的制定与实施提供借鉴。

1 理论与框架

1.1　农业产业集群演化的研究综述

对集群生命周期的探讨是演化经济地理学的研究重点之一，学界主要关注产业集群如何衰落的内生变化过程，以及衰落的集群如何实现再生等（Ramirez et al., 2018；贺灿飞，2021）。集群演化生命周期理论将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分为萌芽期、成长期、稳健期、衰退期（Fornahl and Hassink, 2017），认为产业集群是基于对历史的认知及偶然或随机的实践做出路径的初始选择，并且在正反馈机制的作用下沿着既有路径不断强化、演进（David, 1985），表现为产业集群化发展引发集聚经济效应，从而吸引越来越多的企业参与竞争、学习与网络建构，然而技术、制度、治理等方面的路径依赖，使得产业主体趋于同化并导致集群活力下降，低效产业持续存在并占据空间资源、难以退出，逐渐将产业集群发展路径锁定，新的产业难以形成（Arthur, 1989; North, 1990；贺灿飞 等，2022），产业集群因陷入锁定状态而进入衰退期。新路径创建方面，国内外学者普遍认为知识网络的创新能打破锁定状态，为衰变的集群带来重生，如通过集群外信息流入带来集群知识的升级、本地知识库的再整合、以本地知识网络为基础向新产业延伸等方式获得再生（Martin and Sunley, 2006; Menzel and Fornahl, 2009），而创新网络的发展也会助推集群的制度增厚，进一步推动集群的技术创新与发展路径突破（陈嘉，2021）。此外，移动互联网技术为专业知识在农业农村的传播、交流创造了极其便利的条件，虚实互动的流空间正在重塑农业农村的地理格局，农村电子商务产业集群的演化发展，为农业产业集群走出路径依赖提供了新的动力（罗震东，2020；梅燕，2020）。实证研究方面，既有研究主要关注山东寿光蔬菜产业集群、河南鄢陵花木产业集群等头部农业产业集群创新网络的形成机制（史焱文 等，2015；胥亚男 等，2023）。
文献梳理发现，既有关于产业集群演化路径的理论研究较为丰富，但大多聚焦制造业集群的演化研究，关于农业产业集群的研究成果相对较少，关于陷入低效锁定的特色农业集群的全生命周期实证研究更少见。事实上，农业产业集群普遍因技术关联度低、市场敏感性和应对风险的灵活变通能力较弱，在演化发展过程中更容易因路径依赖而陷入低效锁定，如何获得新的发展动力找到产业集群可能的再生路径，对农业现代化发展更具普适价值。因此，本文以扬州市江都区具有传统发展优势的花木产业集群为例，研究产业集群动态演化过程的作用机制，重点关注产业发展新路径的创建，以期为农业产业集群的韧性演化和可持续发展提供参考。

1.2　研究框架

演化经济地理学的主流理论主要从市场、技术、制度3个层面对路径依赖机制进行解释。本文在农业产业集群演化机制的研究中，将市场供需关系、知识技术、正式与非正式制度三大因素，与路径的形成、强化、锁定、突破4个演化过程叠加，构成演化路径与机制的分析矩阵（图1）。在路径的形成时期，市场稳定而持续的需求引致产业主体和资本投入的增加，农村社会的差序格局和模仿式学习推动经验、知识和技术的传播，正式制度的扶持和农村社会非正式规制助推产业集群向高阶演化；由于市场需求旺盛，经济规模收益递增产生的马太效应使得产业吸引越来越多的生产主体，知识网络的发展能提升生产效率，制度也必然支持红利产业的发展，产业集群的发展路径得到强化（Arthur, 1994）；随着市场需求收缩或需求偏好发生转变，资产投入和种植结构在短期内不可逆转，规模报酬递减效应显现，如果前期为了追求经济效益而忽视了知识技术的迭代更新和技术关联度的提升，最终可能会因为知识技术的锁定而陷入路径依赖（David, 1985）；如能从外部引入新技术或新产业，在产业集群内部进行技术创新，或者有来自产业主体或决策者有针对性的战略性行动（David, 1994），面向市场需求调整产业结构，产业集群则可能实现路径突破，创造新的发展路径。
图1 路径依赖视角的农业产业集群演化分析框架

Fig.1 The framework of the evolution of agricultural clusters based on path dependency

1.3　研究对象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扬州市江都区一直是江苏省乃至整个长三角地区重要的花木生产、研发基地和绿化工程苗木的主要供应基地，孕育了一批园林绿化工程公司承接施工项目，形成了一二三产联动发展的格局。扬州市江都区曾入选首批“中国花木之乡”“全国花卉示范基地”，是扬派盆景的主要发源地之一，拥有多个国省级花木基因库、良种基地。江都花木产业链条覆盖花木种植与交易、良种研发、市政园林绿化工程、盆景盆栽等，并且在空间上形成3个产业板块。截至2022年，全区花木种植面积约17 000 hm2，具有各类花木园区31个、特定品种花木园约60个，花木企业及种植户1 000 多家，花木年销售额约33亿元 1。在经历了近40年的城镇化发展后，随着城市建设的放缓、地产绿化工程的减少，传统花木产业面临供大于求的生存压力，而国家严禁耕地“非粮化”的土地政策对花木产业的集群化、规模化发展提出更严峻的考验，花木产业在近几年陷入低效锁定状态。为寻求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江都花木依托扬派盆景的传统技术进行产业的延链补链，以造型苗木、小微盆景盆栽为代表的家庭园艺产业，在移动互联网的驱动下展露出全新的生命力，孕育着新的发展契机。

1.4　研究方法

采用实地调研与半结构访谈法，分2个阶段进行调查：第一阶段为2022年6月，对扬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江都分区进行走访，重点与该单位所属的江都区林业站工作人员进行深度访谈，了解江都花木产业的发展历程、行业现状、空间分布、发展困境等，获取江都区花木企业名录及其基础数据；在林业站站长的带领下，访谈区镇林业站长3位、典型花木企业和种植大户6家、科研机构2家、扬派盆景工作室3家，拜访花木乡土专家4位；第二阶段为2023年5月，由扬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江都分局组织专题座谈，补充了解产业动向，并对3家重点企业和工作室进行回访。

2 产业集群路径依赖的形成

江都地区的花木种植始于隋唐，盛于清朝，其中丁伙、曹王两镇几乎“家家户户栽花种树”，掌握高超的扦插、盆景栽培技术，改革开放以后江都花木进入规模化种植、专业化发展的轨道，并由一系列“事件”驱动产业规模的累积，引致发展空间扩大、专业化分工形成、内部门类分化，产业进入自增强的发展路径（表1）。
表1 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的演化历程

Table 1 The evolution of flower and plant industry cluster in Jiangdu District

要素 1985—2000年 2000—2016年 2017年以来 2014年以来
路径形成 路径强化 路径锁定 路径突破
产业类型 花木种植 花木、园林绿化工程、盆景 花木、绿化工程及养护 造型苗木、花木盆景

产业主体及

集聚形式

 专业村（农户）、林园场、花木企业

大中型企业、科研机构、苗木

承包大户；专业市场、产业园

大中型企业、苗木承包大户、

科研机构；专业市场

大型企业、个人盆景工作室、

专业村；专业市场

结网特征 基于地缘关系的地方生产网络 国内生产网络 国内生产网络

国内生产网络为主，开始融入

全球生产网络

服务市场 江苏省内、政府采购为主 全国范围内、地产项目为主 项目收缩、周边地区为主 全国乃至全球范围，个人、家庭消费为主
制度支持 政府投资国有苗圃并直接采购 政府举办花卉节，建设花木产业园、花木大道，成立花木协会、盆景协会 停办花卉节、虚置花木协会 选拔、任用花木乡土人才，举办盆景艺术节
知识创新 种植经验交流 科学知识快速交流、传播、应用 知识创新稳步发展 扬派盆景技艺创新、移动互联网技术应用

2.1　路径形成：初创期的产业集聚

1985—2000年是政府项目推动下的路径形成阶段。首先，政府的直接采购带动产业发展。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开启城镇建设历程，政府大力推动城市道路、公园等项目的建设，以提升城市环境风貌，市政园林绿化工程催生大量的苗木需求，政府的直接采购成为花木的主要销售渠道。其次，花木市场需求旺盛，呈现初期繁荣。江都主营的龙柏、蜀桧等园林绿化苗木一度供不应求，区林业站G站长告诉笔者，彼时尽管交通、通讯条件有限，外地商贩仍络绎不绝，经常出现采购人员住到苗圃场附近的旅馆排队等苗的现象。再次，基于地缘关系的地方生产网络及经验知识传播机制加速产业集群的形成。江都的曹王、丁伙2个乡镇形成一批花木专业村，以农户家庭为基本单位从事苗木的种植与销售，在乡村社会网络的差序格局中，扦插、育种、苗圃打理、经营销售等经验得到广泛传播，基于地缘关系的地方生产网络初步形成，网络之间的知识流动以非编码的经验交流为主。而后，具有企业家精神的先导农户及苗圃经营者在产业向专业化、规模化发展的路径选择上起关键作用，他们通过土地内部流转，逐渐转型为企业化经营的家庭农场主，并涌现一批从事花木收购的经纪人（中间商），国有苗圃场经市场化改制成为江都花木产业的先导企业。

2.2　路径强化：扩张期的集群发展

2000—2016年是市场项目主导的路径强化阶段。第一，市场需求扩大带动空间扩容和产业集群化发展。随着住房、土地等制度改革的推进，大量产业新城、大型公园、景观大道、居住区项目的建设为花木带来巨大的市场需求，花木应用场景转向市场主导的新区新城园林绿化、房地产和工厂建设项目。该时期江都花木产业的发展空间快速扩张，2001年江都在主城东郊通过土地流转建设现代花木产业园，至2010年花木种植面积超过13 300 hm2，比2000年初翻了1倍。受外部市场和规模效应的刺激，花木产业的发展路径不断强化，更多的花木专业村以及从事花木生产经营的企业、经纪人涌现，裂变式增长的产业主体打开新的机会窗口并带动生产要素流动，大量土地流转至龙头花木企业、苗木经营大户，集群在演化中不断向前后端衍生出新的产业，如部分家庭农场转型为园林绿化工程公司，承接绿化工程项目的建设和养护以延长产业链条，国有林园场、苗圃场几乎全部实施改制，农林科研院所、高校科研队伍和科研项目大量引入并在花木产业园集聚，原先家庭作坊式的经营模式逐渐向企业化、规模化、园区化运营的专业模式转变，形成比较清晰的研发、种植、销售、物流、园林工程等环节的产业链条。第二，制度支持方式更加多元化。该时期江都成立了花木协会，以加强行业内部的交流合作，2002年以来连续举办了17届“中国江都花卉节”，以促进更广泛的行业交流和贸易合作，显著提升了江都花木的业界影响力；2007年设立了海峡两岸（扬州）农业试验区江都花木园，2009年主办了第四届华东花木秋季交易会，并创交易总额历史之最；2015年政府投资建设了江都花木大道串联各个花木基地，并在道路两侧布置花卉、苗木景观带和慢行绿道，将其打造为带状公园及花木展示窗口。第三，知识网络的构建更加系统全面。江都花木产业与南京农业大学、南京林业大学、扬州大学农学院、江苏省林科院等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开展合作，引进新技术，培育新品种，建成2个国家级种质基因库、1个国家级柳树良种基地，2个省级林木良种基地，创新知识快速流动、不断增长，并及时得到吸收、应用、反馈；产业技术人才大量涌现，引发了根植于本地社会关系的自增强机制，更多的专业村、专业市场、大中型企业、研发机构形成，并在空间上呈现三大产业板块，即北部丁伙镇的地景苗木板块、中部现代花木产业园的新品种研发板块、南部曹王地区的花木盆景板块。为方便项目经营，不少园林绿化公司在主城区开设门店，形成主城的服务配套区（图2、3） 2，生产网络由地方向全国延伸，知识网络更加专业、系统、科学。
图2 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的地理邻近空间特征

Fig.2 Geographical proximity of the flower and plant industry in Jiangdu District

图3 江都区花木产业主体的核密度分析

Fig.3 Kernel density analysis of the main body of the flower and plant industry in Jiangdu District

3 产业集群发展路径的锁定与突破

随着城镇化发展进入稳定期，一方面绿化园林项目锐减，市场需求结构的变化使得花木产业整体陷入低效锁定的困境，另一方面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催生特色造型花木的需求，盆景盆栽等产业分支在移动互联网的支持下展现出强烈的生命力，新的发展路径悄然孕育。

3.1　路径锁定：瓶颈期的低效困境

2017年以来，花木产业进入传统市场紧缩的“全面转型时代”。第一，市场的收缩使得产业陷入低效困境。随着国家经济发展和城镇建设进入中低速的“新常态”阶段，包括园林绿化在内的城市建设项目由数量扩张转为质量提升，新区新城建设的重点从增容转向对既有资产的“可持续运营”（张京祥 等，2022），国家提出“房住不炒”的房地产调控政策，各类地产绿化项目急剧减少，花木市场面临全面收缩，传统花木因供大于求而持续贬值，导致土地产出效益大幅降低，如龙柏和蜀桧是入选“中国农产品地理标志”的主要行道树，但近两年因缺乏流通渠道而大量囤积，产业主体无力投入苗圃管理，土地低效利用，产业逐渐陷入低效锁定困境。第二，制度支持明显减弱。2019年以来，花卉节因招商绩效不佳而被停办，花木协会在主管单位发生调整后便形同虚设 3，政府对花木产业的各项投资和支持力度也大幅收缩，仅保留了对花木乡土人才培养等方面的政策支持。事实上，农户在行业中长期扮演追随者的角色，对外部市场的预判往往不够精准，即便已接收到来自市场的真实反馈，也依然因资金、技术的匮乏而难以及时调整种植结构、重新链接市场，因此亟需来自制度层面的引导和支持，帮助其找到转型发展的新路径。第三，在既有框架下寻求知识技术的新突破。该时期几乎没有科研平台的扩容，但依托原有的科研平台和知识网络基础，基于农业科学的知识创新仍在稳步推进，如江苏省林科院在江都区的试验示范种苗基地开展薄壳山核桃育种研究，南京林业大学与江都区大禹竹园合作开展新品种研发，扬州大学在江都区樊川镇的国家级种质资源库开展芍药种质资源研发。
“传统苗木龙柏经过扦插和两年的培育，目前一棵卖0.58~0.6元，除去起苗钱1棵0.12~0.17元，再加上土地租金、肥料、人工，基本没钱可赚。如果是购买小苗，就要赔本，小叶黄杨、金边黄杨小苗，去年1棵卖2.3元，今年（2022年）跌到1.3元；直径20 cm的桂花，3年前卖1.5万元，现在5 000元也没人看。”
——丁伙镇富桥村花木企业家C先生，2022年6月访谈。

3.2　路径突破：转型期的新路径创建

花木产业在陷入低效锁定困境的同时，也存在路径突破的可能性。第一，市场需求转型带来新的发展契机。进入城镇化高质量发展和居民追求美好生活品质的新阶段，一方面城市对边角空间、口袋公园等小微空间开展精细化的绿化景观建设，带动了小微造型花木的需求，另一方面人们点缀美好生活的庭院绿化、室内盆景盆栽等的新需求也明显增长。依托扬派盆景的技术优势，造型苗木、精致盆景因满足了个性化、艺术化的小众需求而成为市场“新宠”，也为江都花木产业打开了新的机会窗口，成为集群可持续演化的新触媒。第二，扬派盆景传统技艺与互联网技术催生新经济和新业态。笔者在走访中发现，一棵普通的龙柏球售价不足100元，由盆景大师进行嫁接、造型设计，精心培育3年后的造型苗木售价高达5 000元左右。丁伙镇富桥村的花木企业家C也瞄准了造型苗木市场，将自家区位最好的承包地优先实施腾笼换鸟，改为高价造型苗木的培育基地，并高薪聘请了本地园艺技师进行苗木造型设计。在家庭园艺领域，适合阳台和室内场景的艺术盆景受到广泛追捧，并在移动互联网技术的加持下衍生出新业态。如在紧邻现代花木产业园的横沟村，硕士毕业于园艺专业的F带领村民依托移动互联网打造“盆景专业村”，村民的盆景通过电商平台链接到全国市场；扬派盆景的传承人D、花木盆景艺术家H等盆景大师在国省级大赛中屡次获奖，并创办了小型盆景工作室，通过抖音、淘宝等电商平台直播带货，同时向大众展现盆景艺术，有的已成为拥有几十万粉丝的“网红主播”。如杜鹃花卉盆景大师H的工作室展示着他在日本盆景大赛中的获奖证书，他的盆景素材大多从日本采购，再由团队进行造型设计、培育，每周定时开展直播销售。第三，精准的制度支持逐渐归位。以扬派盆景为主题的节庆活动陆续回归，如2023年在区政府的支持下，“中国·江都花木盆景艺术节”顺利举办；2024年4月底，“江都丁伙花朝节”再次顺利举办，重点打造精致盆景与自然景观相结合的文旅空间。更加注重花木乡土人才的培养和选拔，2021年以来江都区共有10位花木人才入选国家级、省级乡土人才（专家），其中9位为盆景方向。
--引用第三方内容--

“我在网上不仅卖盆景，也提供养护服务，在我的直播间我都会跟粉丝讲解怎么修剪，怎么养护……我的作品在瘦西湖景区的盆景博物馆多次展出……目前的经营状况很好，我的粉丝遍布全国，互联网帮助我在全国（范围）寻找消费者，我很看好花卉盆景的前景。”

——杜鹃花卉盆景大师H，2023年5月访谈。

4 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机制

从江都花木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可清楚地看到，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是由市场供需变迁、知识创新、制度设计相关的一系列事件反馈引发的。产业集群的初始选择可能源于某个随机事件，如江都花木产业的触发事件或许可以追溯到清朝时期形成的花木栽种传统，但在产业路径形成并得到强化的过程中，市场供需的匹配、制度层面的支持、知识技术的传播与增长是推动集群演化的重要动力，而路径的锁定也往往缘于市场供需错配引致的结构性矛盾和制度支持弱化，新路径的创建也得益于市场供需关系的再匹配、新知识网络的构建以及制度的归位（图4）。
图4 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机制示意

Fig.4 The evolutionary mechanism of agro-industrial clusters

4.1　市场供需是产业集群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动力

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市场需求必然触发供给端的相应变革，产业集群演化的过程可以看作是在“市场供需匹配”基本原则下出现的“需求反馈―供给调整―需求再反馈”的循环过程。第一，外部需求事件带来的正反馈对集群发展路径具有强化作用。从江都花木产业集群的演化看，20世纪80-90年代的产业兴盛缘于改革开放以来城市重视生态环境建设的现实需求，进入21世纪的产业加速发展则得益于快速城镇化背景下各类新区新城、房地产建设项目的激增，花木产业内部出现绿化园林工程、良种培育、花木研发等新门类，一二三产融合发展的态势使得产业集群进入自增强的发展轨道，引发产业在地理空间上的邻近集聚，并衍生出新的产业门类。第二，外部需求事件带来的持续负反馈引发集群的低效锁定效应。如2017年以来，随着城镇化发展趋于稳定，各类城市建设项目数量锐减，市场需求的转变传导到供给侧，导致大量传统苗木积压，花木产业结构性矛盾凸显，产业集群陷入低效锁定。第三，创建新路径归根到底也缘于市场供需的再匹配。如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城镇居民不断追求美好生活环境，触发了对室内、阳台及庭院绿化的新需求，更具艺术性的造型花木、小微盆景广受欢迎。由此可见，集群在长期的演化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形成诸多的产业分支，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产业集群的韧性，当某些分支甚至原来的主干产业遇到重大危机时，那些迎合市场新需求的分支往往孕育着新希望。

4.2　制度支持是产业集群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

与城市经济相比，中国的农业经济在技术水平、资本投入、产出效率等方面处于相对弱势，在路径演化过程中更需要来自制度层面的支持（汤爽爽，2018）。在产业发展势头较好的路径形成及强化期，配套政策较为密集。从江都花木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看，集群发展路径的形成离不开地方政府对国有林园场的直接投资，地方政府对花木产品的直接采购更是促进路径形成的重要推动力；进入路径强化阶段，政府主导打造现代花木产业园作为新平台促进产学研融合发展，完善道路基础设施建设，支持成立花木协会、园林与盆景艺术家协会等，连续17年举办花卉节庆活动，促进产业主体之间的知识、技术交流。当产业集群进入低效锁定阶段，制度支持力度逐渐弱化，如花木节的叫停、花木协会的虚置。当产业转型发展的新路径逐渐显现，政策支持又逐渐归位，如花木盆景领域出现发展新契机时，政府在乡土人才培养、主题活动等方面又给予一定的支持。值得一提的是，制度在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中不应扮演被动调整的角色，农业产业集群的抗风险能力相对较弱，新路径的创建需要创新制度的供给予以呵护，为其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保障，支持乡土人才的挖掘和培养；旧路径的衰败虽然是市场选择的结果，但依然需要相应的政策来引导低效产业的退出和种植结构的转型，帮助农民提高土地资源的利用效率。

4.3　知识创新是产业集群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推力

在演化经济地理学领域，关于衰落集群如何创造新路径或者既有产业集群如何向可持续的纵深演进，既有研究更强调知识创新的重要性（Frenken et al., 2007；史焱文 等，2019；汤爽爽 等，2021），认为产业主体之间构建更加密切的社会网络和分工合作是集群培育创新活力的重要因素。在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案例中，基于地缘关系的经验交流构建了农业产业集群最初的地方生产网络，促进了产业发展路径的形成。在路径的强化阶段，农业企业、科研机构、艺术工作室等产业主体之间开展科学知识和技术交流，显著推动了产业集群的自我强化，如江都聚集了一批国省级科研机构、国家种质基因库，现代花木产业园成为新品种研发基地。当产业集群发展路径陷入锁定状态，科研平台的扩容可能陷入停滞，但知识网络在既有框架下仍在寻求新的突破方向。在新路径的创建过程中，符合市场需求的产业分支可能依托集群既有知识网络实现转型发展，尤其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集群的知识网络已经不再局限于专业知识和技能，也包括花木产品与电商平台在实操层面的“嫁接”。花木从业者将园艺、盆景技术链接到移动互联网编织的新生产网络中，在实体空间维度，通过全国或地区性的赛事进行技术交流，在虚拟空间维度，通过网络直播的方式传播盆景美学、日常养护等知识，这种虚实互动的方式正在构建新的产业网络。

5 结论与讨论

5.1　结论

本文以扬州市江都区花木产业集群为例，对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路径进行了分析，并对演化机制进行了解释，得到主要结论为：
1）集群演化生命周期理论对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过程及机制依然具有解释力。农业产业集群的演化可以概括为路径创造、路径强化、路径锁定、路径突破4个过程，产业集群的初始选择可能源于某个随机事件，但在后来的路径形成及强化发展过程中，市场需求、制度支持、知识创新3个要素相互关联、推动集群演化。
2）当产业符合市场需求、具备成长性时，空间保障、基础设施、交流活动、行业组织等支持措施往往顺势而为，产业集群向产业链深化、知识网络化发展的纵深推进；当发生市场供需不匹配的结构性矛盾时，有限的资源（包括土地、资金、政策、人力等）可能会逐步抽离、转移到更具成长性的产业中，如果没有新的增长机会或者新的市场需求出现，路径依赖作用下的产业集群极易进入低效发展的困境，进而进入衰败期甚至解体；当契合市场需求的新业态出现，知识网络会再次发生创新蝶变，引导制度层面做出更加精准的政策供给，从而实现对既有路径的突破。
3）新路径的创建可能由产业集群的某一个分支演化而形成，因此产业集群在路径演化的过程中既要注重产业链条的前后延伸，也要注重侧向培育新的产业分支，以本地知识网络为基础，整合新机遇、新技术，打通相关知识领域，为集群演化发展提供新的可能性。当主导路径陷入低效锁定状态，部分迎合市场需求的产业分支有可能依托产业集群的既有知识网络、空间载体，在移动互联网等外部技术和平台经济的支持下培育新的业态。

5.2　讨论

从江都花木产业集群的实证研究可以发现，通过技术知识的创新提供符合市场需求的产品，是引领集群向纵深演进的核心动力。需要说明的是，与可食用类农产品不同的是，花木并非生活必需类农产品，集群演化受市场供需影响更明显，而在蔬菜、茶叶、水果等可食用农产品的产业集群研究中（李二玲，2020；陈嘉，2021），市场需求固然也会发生调整（如对有机、无公害食品的需求），但鲜少见农业集群因市场供需不匹配而陷入路径锁定乃至集群衰退的现象，因此市场需求作为影响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对不同类型的农业产业集群具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力和作用力，不同的产业集群可能面临差异化的市场需求、资源限制和竞争环境，农业产业集群演化的普适规律和机制还有待深入研究。此外，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电子商务平台的虚拟集聚效应持续影响生产端和需求端的链接模式，使得供需两端能更精准地匹配，虚实互动产生的新业态如何重塑产业集群演化的新格局，是值得继续探讨的问题。

脚注

1 数据来源：扬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江都分区下属江都区林业站提供的相关资料。

2 根据江都区林业站提供的花木企业基础数据、百度POI数据，获取并清洗得到195条花木产业主体（花木企业、种植大户、主要经纪人）的空间坐标，该数据经江都区林业站核准。

3 江都区花木协会原属农业农村局管理，2018 年因部门职能调整而被纳入新成立的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管理。走访中了解到该协会在新主管单位得到的政策支持非常有限。

徐菊芬：论文框架建构、论文撰写、论文修改；

杨雅涵：资料收集整理、图表制作、论文修改。

特别感谢扬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江都分局的盛长元局长、江都区林业站高红芽站长对本研究提出的宝贵建议！参考文献（References）：

参考文献

原文顺序 | 文献年度倒序 | 文中引用次数倒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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